與老祖宗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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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國森（本文原刊載於2009年3月13日，香港文匯報「琴台客聚」專欄）

　　倪匡評金庸小說為「古往今來、空前絕後」，此說頗惹非議，通常被視為不科學。因為說「空前」尚可，但是無人能夠活到世界沒日，不宜輕言「絕後」。然而《鹿鼎記》的回目聯句之佳，實屬「空前」，亦極有可能「絕後」。這話怎解？因為金庸與祖先清初詩人查慎行完成隔世的「合作」，請了老祖宗來為自己的小說撰回目聯句！當然，說穿了是金庸在查慎行的《敬業堂詩集》中挑選聯句做《鹿鼎記》的回目。金庸自己努力成為一流的小說家這回事後來者還可以效法，但是祖上有沒有出過領一代風騷的文學家，卻不由得人選擇，這樣的條件真的千難萬難。假如退而求其次，後來的小說家或可以在自己最推崇景仰的前輩詩人作品中找聯句，可是縱能集得佳句，始終遜了金庸一籌。

　　金庸特別指出自己集句的獨特方法，首先他不是從不同詩篇中選單句來湊合成聯，其次他也不是從許多作者的詩中選句，而是單單從查慎行作品中集整句聯句，書中的要角康熙還可能讀過部份詩句。這樣難度就很高了，金庸又說明有時找到聯句上句很適合而下句無關，或下句合而上句不合，結果都只好棄而不取。現時《鹿鼎記》回目聯句絕大部份都能夠切合該回的故事內容。最精采是寫韋小寶領大軍出征，打敗俄羅斯侵略者、簽訂《尼布楚條約》的兩回：「雲點旌旗秋出塞，風傳鼓角夜臨關」，「都護玉門關不設，將軍銅柱界重標」。兩聯對仗非常工整，雲對風、點對傳、旌旗對鼓角、秋出塞對夜臨關、都護對將軍、玉門對銅柱、關不設對界重標，遠遠勝過《紅樓》、《三國》，與及梁羽生、金庸為自己作品所撰的聯句。前一聯寫出大軍出征的氣勢，後一聯詠開拓疆土的功績。金庸巧妙地竄改歷史，大膽將清康熙朝這一次重要中俄交涉事件的功勞歸入虛構人物韋小寶名下，非常有趣。至於查慎行原句本來送給沒有甚麼重大軍功的武官朋友，詩句雖然佳妙，但是受者卻擔當不起這樣的高帽子。金庸借用歌頌韋小寶與康熙，那才對得住如此佳句。

　　金庸這番集句仍有取巧成份。例如寫韋小寶在宮中與康熙比武的一回：「無跡可尋羚掛角，忘機相對鶴梳翎」，回中有「羚羊掛角」和「仙鶴梳翎」兩招。卻原來舊版中並無這兩招，只因金庸想用這聯句，才在修訂版改寫一下，加入兩個新招式，嚴格來說，實在「犯規」。

　　而且金庸也有修改老祖宗的詩句來配合自己的小說。例如第二回寫韋小寶與茅十八結交的：「絕世奇事傳聞裡，最好交情見面初」，金庸特別點明下句的意思是說一相識就交情很好，不是說初時最好，日後漸淡。至於上句，查慎行原詩是「絕奇世事」本來泛指奇事，金庸這一挪移，就變成只講一件「奇事」，奇到甚麼地步？奇到「絕世」。講的就是韋小寶將過去在揚州聽的說書故事向茅十八覆述，並且加鹽加醋，誇大其事。

　　總而言之，這樣集句可能比較自己創作還艱難得多呢！